纵观中国历史,完颜亮可以说是一个神奇的皇帝。
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孙子,从小就文武双全,心机深沉,志向远大。
年幼时,他拜汉儒张用直为师,学奕、象戏、点茶,雅歌儒服,能诗善文,神情闲逸,态度宽和。
但是,他内心中的野望始终汹涌,他给人题扇写道大柄若在手,清风满天下,题写桂花诗曰一朝扬汝名天下,也学君王著赭黄,足见黄袍加身的梦想。
完颜亮曾对着大臣高怀贞发下豪言:
吾有三志,国家大事,皆我所出,一也;
帅师伐远,执其君长而问罪于前,二也;
无论亲疏,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,三也。
可以说,他的一生都在为这三个志向努力。
28岁时,他刺杀金熙宗,自立为帝,并将金熙宗降为东昏王。
登基以后,他荒淫好色,大肆搜掠美人,他的后宫里有自己的堂妹和外甥女、自己的婶婶,还强夺了多位大臣的妻子,甚至还逼迫崇义节度使完颜乌带的妻子杀夫后再入自己的后宫。
他也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,立志扫平中原。
因为嫡母徒单氏不同意支持他征伐南宋,便杀了嫡母和许多宗室大臣。
最后却死在南征时,在瓜洲渡江作战时死于完颜元宜等人手中,时年四十岁。
完颜亮死后,被追废为海陵炀王,不久又被废为庶人。
炀是什么意思呢?好内远礼曰炀,去礼远众曰炀,逆天虐民曰炀,好大殆政曰炀,薄情寡义曰炀,离德荒国曰炀。
历史上,有四位皇帝死后被谥为炀,即南陈后主陈叔宝、隋炀帝杨广、南齐炀帝萧宝卷和完颜亮。
《金史》称他欲为君则弑其君,欲伐国则弑其母,欲夺人之妻则使之杀其夫,贬斥后世称无道主,以海陵(指完颜亮)为首。
然而金末太学生刘祁在《归潜志》中却说,至海陵庶人(完颜亮),虽淫暴自强,然英锐有大志,定官制、律令皆可观。又擢用人才,将混一天下。功虽不成,其强至矣。
确实,完颜亮是历史上第一个将燕京(北京)定为帝都的皇帝,使北京完成了由城到都的身份转换;他推行新法,整顿吏治,变革科举制度,主持改订的中央官制延续到金国灭亡;他也很重视文化教育,在诗文创作上被称为一咏一吟,冠绝当时。
完颜亮的诗词,笔力雄浑,气象恢弘,志在天下一家,充满了不为人下的雄霸之气。
他的诗风不仅影响了北地文风,连江南之士都不得不叹服,说:北地之坚强,绝胜江南之柔弱。
在南下征宋时,他曾放豪言提兵百万西湖上,立马吴山第一峰,还写下金印如斗,独在功名取,断锁机谋,垂鞭方略,人事本无今古的诗句激励将士建功立业。
就连文人们都喜欢吟咏的风花雪月,在他的笔下也充满豪迈之气。
他写雪,是天丁震怒,掀翻银海,散乱珠箔,是色映戈矛,光摇剑戟,杀气横戎幕。
他写月,更是横厉恣肆,文思奇诡,不信读一读这首《鹊桥仙·待月》:
停杯不举,停歌不发,等候银蟾出海。不知何处片云来,做许大、通天障碍。
髯虬捻断,星眸睁裂,唯恨剑锋不快。一挥截断紫云腰,仔细看、嫦娥体态。
停下酒杯不举起,停下歌声不要唱,等候那圆圆银月跃出东海。
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云,做成了这么大、通天的大障碍。
拈断了卷曲如虬的须髯,瞪裂了星星一样明亮的眸子,只恨宝剑剑锋不快。
我要猛地一挥斩断紫云的腰,仔细观看仙女嫦娥是什么体态。
银蟾,指月亮。古传说月中有蟾蜍,故有此代称,晏殊曾写过未必素娥无怅恨,玉蟾清冷桂花孤。
完颜亮夜晚饮酒赏月,可月亮久候不至,偏偏又飘来一片浮云,仿佛通天的阻碍,遮挡了月亮的容颜。
诗人开篇便直抒胸臆,用停杯、停歌的行为,表达了等待月亮升起的焦灼情绪,同时也给人一种箭在弦上、引而待发的紧迫感。
下片则极尽夸张之能事,描绘了久等月亮不至后,一个怒发冲冠、挥剑斩云的豪壮霸主形象。
虬髯捻而至断,星眸睁而至裂,沉雄剽悍的形象跃然纸上。
唯恨剑锋不快,益见其横狠,语气愤懑,咄咄逼人;一挥截断紫云腰,更如骄马弄环,尽显豪迈气概,充满了气吞山河的雄霸之气。
古往今来,等着赏月却失望而返的诗人不少,有人伤感有酒无月不算良宵,有人幻想嫦娥是不是心情不好,有人劝慰朋友没有月亮的夜色也十分美好。
潘阆等待月亮,想象是不是西风妒秋月,浮云重叠生。
苏辙等待月亮,想到是天下人,坐看浮云合,遥怜四海同。
柴望中秋之夜不见月,忍不住感慨待月南楼月不明,百年虚负此宵情。
丘逢甲元宵灯会不见月,发出奇想欲向海天寻月去,五更飞梦渡鲲洋。
但是,还有谁能像完颜亮一样,等月亮等到愤怒,等到拔剑。
这首词最大的特色,在于铲尽浮词,直抒本色。
从文字上来说,本色自然,不着色相,如同信口而来。
传统词中那些文绉绉的酸腐气、香腻腻的脂粉气,在完颜亮的笔下,一丝一毫也看不到。
虽然是写月,却不朦胧、不旖旎、不清醇,反而豪横骏爽、剑拔弩张,桀骜之气溢于辞表,
《艺苑雌黄》说它俚而实豪,可谓鞭辟入里、一语中的。
诗人没有一字写理想志向,却将强横进取的精神状态化于词境之中,其势锐不可当。